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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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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此以後,裴洛不再過問蕭從雲的行為,她驕傲的天性也不允許她對任何人吐露真情,於是直著脖子在人面前唱戲似的唱著,絕對不肯讓別人知道她是一個失意者,是一個不快樂的人。而蕭從雲柔情蜜意一如從前,但有活動必定攜她出席,渾似一切災難都沒發生。他們相敬如賓,配合不爽,待人接物絕無半點破綻,外人看來這一對愛侶終於由年少輕狂成長為成熟淡定。

可實際上,裴洛感到隨時隨處都有一張大網罩著她,使得她呼吸困難,手腳束縛,真苦極了。她不自由,這是她這一代曾得到過自由,婚後又失去自由的新女性的苦惱。她認為自己的婚姻是死的,是虛假的,是自欺欺人的,她得不著安慰,懷疑蕭從雲一切的舉動都別有用心。其實蕭從雲沒有作假,他一切的溫柔體貼都發自內心,只是再難得到她的回應。他因此感到極度的沮喪,也曾問自己,這是不是他人生中的最低谷?但是,如果此時回頭他們都將走進最慘淡而絕望的人生,他相信只有一個辦法可以將一切逆轉,那便是繼續上路。

裴洛漸漸退出了蕭從雲領導下的宜泉政府所組織的工作,就連勵志社和空軍俱樂部這樣輕松的機構也不涉足,唯獨保留了遺族學校和傷兵醫院的職務,每天眼一睜忙到熄燈,不是整天待在學校裏,就去為醫院募捐,甚至連飯也顧不上好好吃。

韓宗烈送她去皇後飯店赴宴,誰想偏偏碰見簡素心。簡素心還是活躍的很,公然將孩子養在文亭疏的公館裏,自己仍四處忙於‘國事’。她名片上的頭銜也越來越多,什麽財政部特別事務處處長、中央社副主任編輯、水災急賑會會長等等等等。不獨在婦女界十分出眾,就是政壇上也游刃有餘,那天她一見裴洛,馬上對著身邊的記者來了一段驚天動地的演說:“霍小姐,你總讓我去女報報社訓話,我實在沒空。倘若你問我女子應有的戀愛態度。我以為如今之社會男女平權。兩性的自由戀愛,更是順世界之潮流,光明正大的事,而子女正是愛情自然的結晶,並非汙濁齷齪。倘若愛情到了不得已的時候,彼此就算分開,女子只要有能力,一樣可以撫養兒女,不一定要借助男子的力量……”

宜泉正是美風日盛的時候,各種新式戲劇、電影裏有的是新新女性。故而她這番話說出去,社會上不屑的人有之,瞻仰羨慕者亦有之。更有那一班時髦男女,深以為偶像,推崇備至,再加上她的社會工作、交際手腕的確出色,故而漸漸的頗有些同情附和她的言論不時出現在報刊雜志上。

裴洛泯然一笑,正眼也不看簡素心,即扭頭對跟在自己身後的第二十一獨立團團長王世運道:“王將軍,你請外子吃飯我可以代他赴約,若是去你那裏訓話,我卻是不敢代他的。所謂‘訓’字,從言從川,也就是信口開河,我卻沒有那個本事。”

王世運對蕭從雲的花邊消息早有耳聞,他咧嘴一笑,露出兩顆黃燦燦的金牙順勢恭維道:“夫人這可是開玩笑,別說是給兄弟手下那些不成器的家夥訓話,就連內子都甚為受教,只恨不能常與夫人在一處作伴。”

第二十一獨立團在最近一次演習中給蕭從雲惹了大麻煩,可蕭從雲非但沒有處罰王世運反而邀他來宜泉考察新軍。王世運果然帶著姨太太大搖大擺來了,他的這個團實際上人馬早已超過一個師,在蕭從雲遷都之前是本地最大的軍事組織,頗掌握幾處軍事要地。他仗著蕭從雲不敢動他,此回來了請罪是說不上,還滿想著要點軍費回去。蕭從雲果然不敢對他怎麽樣,還派出夫人來陪自己的姨太太玩,昨天更是送了一只名貴的藍寶石戒指。

在蕭從雲身邊,裴洛對這些拉攏應酬的事情已習以為常,他這個好老師教會了她,為了生存下去,是必須要隱藏自己的真面目。真誠的好人,也可以生活的話,那是需要一個新天地了。

王世運跟在裴洛身後,帶著雪亮馬刺的高統馬靴,真個是漆黑油亮,照得見人,當然也照見了裴洛的棗紅色駝絨旗袍下擺,可是沒有聽到她的聲音。他於是繼續道:“內子今天去裁衣服,恐怕要晚些過來。”

裴洛便道:“哦?是哪家店?回頭待我問問她,就記在我的賬上——”

“這如何使得?”王世運半真半假的推辭。

“些須小事,王將軍再要提倒叫我們不好意思了。”裴洛笑著說。

一進包房,孫團副心裏就“咯噔”一下,桌面上第一個坐著軍法總監部部長,挨著他坐的是國防部五廳廳長,還有軍事調查處專員,行政院秘書長,以及蕭從雲的侍從長吳震。

王世運臉色大變,調頭就走,其時哪裏還容得他隨意?門後跳出兩個穿便衣的人早已一左一右夾住了他,其中一個竟然是陳仕棠,他一手拿著早已準備好的毛巾迅疾的捂在王世運嘴上。

吳震冷冷地對孫團副說:“孫兄不要妄動,這樓裏都是我們的憲兵。”

軍法總監部部長站起來,拿起面前的一張紙便讀:“王世運目無中央,違抗命令,演習中途,擅自後退,進入友軍防區,縱兵殃民,致使沖突,為民眾所不容,為軍紀國法所不容,現撤職法辦,第二十一獨立團改編為暫五十五師,師長一職由原副團長孫翰萱繼任。”

孫翰萱尚為王世運求情道:“吳長官,請向委座轉告,王世運是個粗人,多有不對,希望能予寬大處理。”

吳震一臉沈痛地望著癱軟在地上的王世運仍嚴厲地說:“王世運罪有應得,委座已著軍事法庭審理。孫兄即可送其家眷返鄉,務必安定軍心,切記以此為戒。”說罷,他拿出一個信封交給他道,“這是委任狀,孫兄今負重任,切不可逆委座之期許。”

裴洛冷眼看了這一出,突發感想,蕭從雲不會是要警告自己背叛他的下場吧?不過,他越是隱晦的暗示她離開自己的不堪後果,她就越感到厭惡。憑什麽他可以這樣威脅她?帶侮辱性的提示她?倘若像簡素心所說的那樣男女平權,自己完全可以自己帶著孩子生活,而不必顧慮他的感受。簡素心不是說過她要自己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嗎?讓她拿去好了,自己根本就不在乎,近兩年來,她是步步見逼,蕭從雲卻依舊與她若離若即,而自己為了可憐的自尊與臉面,竟被迫與他食同器,寢同席。到底自己還要忍耐什麽時候呢?

如果有天,天又有旨意,裴洛真想它明白點告訴她,好比說她這種人的生命中需不需要愛,不需要的話,這種禁錮的日子也不都是奢侈?好比說一個相信人性之善,相信愛之嚴肅單純的人,為什麽需要遭受這種磨難?如果是需要,這些磨難最終的效果在使她更堅強的同時,更有可能消磨和改變她原本的信念,使她面目全非。所有這些詰問在她心底呼號,現出終極的黑暗的原形來,那是一種對男人不存任何溫情期盼的冷眼張望。雖然不甘心,可這是事實。她多麽不想接受這個事實!

“他陪你五年,我就陪你五十年!”蕭從雨如是承諾。他知道她目前的處境,也知道她需要什麽,他那麽的愛她,能不向她作出承諾嗎?可是愛一個人,就是這樣掛在嘴上嗎?也許謊言與誓言的區別就在於:一個是聽的人當了真,一個是說的人當了真。要想檢驗他的誠意,只有行動起來。

或許這是一個機會,裴洛想,但是,從她心底裏卻並不喜歡要蕭從雨的幫助,把這樣陰私的傷口翻給他看,除了讓自己更痛以外,更有一種屈辱的感受在其中。她心裏又生了許多感觸。覺得這些男子漢,對於女子,是專門以財貌取人的,沒有這兩樣,就挖心給他也是沒用。她如今已經沒有了財,他需要的又是什麽呢?最好的情形就是他憐憫她,但這憐憫的後果他真承擔的起嗎?究竟這世界講的還是實力,靠憐憫是什麽也做不了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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